日本在中国人心目中长期拥有节能环保大国的形象，这个印象基本上是正确的。但如果直接问，在节能环保或者跟“双碳”（碳达峰、碳中和）直接相关的方面，日本有哪些企业或技术特别强？其实很多日本人、日本企业也说不清楚。

之所以如此，原因在于，节能环保牵涉每个行业、每个单位、每个个人，是非常琐碎的一个事，又是遍布全社会的一种系统性事务，涉及所有领域，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可以去努力做一些事情。

还有一个背景。过去日本有节能，其实没有减排，减排这个概念是在90年代中期才出现，而提出节能口号的背景是70年代的石油危机，1973年、1979年出现了两次石油危机，也正是70年代的能源危机，实际上给日本80年代的崛起创造了很大的机会。

这之前日本本国没有石油，也没有石油巨头企业，全世界石油巨头都是欧美的。这样的外部环境逼迫日本，石油必须要省着用，这强化了它的节能意识，由此逐渐研发有利于节能的产品。

节能是很零碎的，比如说新干线，从1964年开通到现在，日本每一天都在节能上做着努力。多年以来，每运送一个人的相应能源消耗指标是在不断下降的。

这个下降不是某一单项技术所完成的。比如车辆要减重量，以前都是钢铁，后来使用铝合金，车身重量减少了1/3，相应消耗的电就少了。新干线列车的车头也在不断优化，其流线型设计要经过反复的流体力学计算跟风洞试验，以确保所受到的风的阻力最小。这只是外观方面的一些努力。还有高铁IGBT芯片（新一代功率半导体器件），又被称为高铁列车的动力心脏，日本是全球第一个在高铁上使用IGBT芯片的国家。此外，日本还是第一个在高速铁路上进行能量回收的国家。

你听说过日本有什么专门的节能公司吗？没有的，日本是将节能分散到每一步的企业活动和技术迭代中，所以是看不见的。节能环保、减碳都是这样。中国企业开展节能减排也是一样的，本质上不会有大的不同。

目前国内对双碳（碳达峰和碳中和）关注很高。碳中和的目的也不是碳，大家都在说碳，只不过是一个容易了解的指标，它本质上还是国家与国家的技术竞争，这是我自己研究的一个结论。

从低碳环保技术上来讲，日本目前最明显的优势有两个：氢能和功率半导体。

日本的氢能及氢燃料电池专利全球居首，这是有绝对优势的，但它的不足在于目前日本国内的市场小，成本摊不下来，可能会造成有技术、没市场的尴尬局面。

功率半导体，简单理解就是在电网和电气电子设备中，控制和改变电流的半导体。功率半导体是日本和德国的强项，因为这两个国家制造业都特别强，电机特别多。比如说高铁的IGBT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德国和日本。再比如现在的空调基本都是变频空调，民用的变频空调全球第一台就是东芝公司1982年左右推出的。变频空调中所使用的芯片日本也是具有一定的优势的。

技术的诞生，需要由企业去研发，由企业去承载，由企业去推广。但日本有先天的不足，市场小。一项新的产品技术，要做到又好又便宜，无非是通过两个途径：一是技术进步，开发更好的生产方式、更廉价的材料，实现更快速的成长；二是市场规模，生产的越多，研发费用、生产成本就越摊薄。

碳中和时代，日本的一些优势产业会面临一些重大的挑战。比如在汽车行业，特斯拉的市值很轻松就超过了丰田。特斯拉现在看是个汽车公司，但本质上是一家软件公司和能源公司，对投资者而言，更有想象空间，这也是为什么它的市值可以击败丰田等传统车企。市场竞争的逻辑变了，同样，碳中和时代就对各个国家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。

中国提出2060年实现“碳中和”的目标，专家预计未来中国至少要有130万亿元的投资。这其实对于日本企业来说也是个机会。

比如氢能，在中国多个地方都在推进，目前日本企业参与的身影较少，欧美的企业反而更为积极。其实日本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材料强国，在制氢方面的技术相对领先一步。还有安全性，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推出产品时顾及的因素会很多，因为其违规成本或者说发生事故的代价会很高，所以它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比中国丰富。

欧美、日本等发达国家有研发优势，中国则有着广阔的市场空间，就此而言，中日实际上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。现在的问题是，日本方面总担心技术外流，很多日本企业都有这种想法。但我想说，日本企业更需要注意到一点：如果没有市场，技术永远无法产生真正的商业价值，这样的技术，就算一直握在你手上，又有什么用呢？与其时时面临过时的风险，不如尽早和中国开展合作，尽快发掘其价值。

文本由日本企业（中国）研究院根据对李海燕访谈录音整理，经过李本人审订。